[执光]江南春尽（一发完）
*“他走后我才想起我们曾经相爱过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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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
天权王宫。
执明双手撑着脸颊端坐在棋盘前，额前的紫发纹丝不动，他的眼神落在闪烁着点点光芒的琉璃棋子上，心思却不知到了何处。对面的子煜轻唤两声——“王上，王上。”执明挡开子煜在自己面前挥动的手，“唤本王作甚？”
子煜扬扬下巴示意执明该落棋了。
“那就···下这吧。”执明信手拿起一枚红色棋子落下。棋盘上蓝色棋子已成包围之势，仅差一颗便能吃下小片的红棋，而执明却丝毫没有发觉。
子煜落棋，抬手要拿下被困住的棋子，执明见状打了子煜手一下，“哎？你怎么上手了。”子煜吃痛，悻悻将手收回，“你看，这里被我围住了···”
执明理亏，又拉不下面子，脸上仍旧是故作的理直气壮，眼神却闪闪躲躲，他站起身来，负着手，嚷着“不下了，不下了。”子煜想起与执明在集市的初见，执明仗着人多势众故意踢飞了他的套圈，那时的神情与此时别无二致，“王上怎可又耍赖？”
“本王此时是没兴致，你不要以为我是认输了。”
棋室此时灯火通明，一室清光，执明在那方寸之地间来回走动，宽大的衣袍甩得振振有声。
“王上可是在担心慕容郡主？”
“阿离才刚走，本王就想他了。也不知道阿离与太傅商量通商事宜商量得如何了。”
“那王上与慕容郡主手谈时也会如今日这般吗？”
执明重新坐下，说话时眼睛里映上了烛光，分外清亮，“阿离棋艺精湛，我自然是下不过他的。”
子煜不由哂笑，难道你又赢了我吗？“臣有一句话想问王上。”执明等着子煜继续说下去，结果对面的人却是盯着他不肯言语，执明佯怒，将手上的青色瓷杯微重落下，“怎么没几天，你就沾上了太傅的脾性，有话就快说。”
“臣是想问，王上为何如此牵挂那慕容郡主。”
“我与阿离一见如故，他在本王心中是最重要的。你不懂的。”
子煜回寝殿时，夜色正浓，宫殿角楼高处亮起了长明灯，远远近近都有持刀提枪守夜的侍从，整座宫殿处处可见人影却分外寂寥。一轮圆月高悬夜幕，旁边晕出亮色的云块，星子也不见几颗，子煜抬头看时，觉得那苍穹就像是围在宫墙外，月色的清辉只此地独有。
一股寒意猛然袭来，子煜加紧了脚步。
起风了。
2.
慕容离失踪与太傅被袭的消息传到天权后，执明震怒异常，带着大军前往瑶光。
瑶光与天权、天璇毗邻，行至天权与天璇边境时，站在高山之巅便可遥见天璇风光，因昱照山连绵起伏，甚是难行，大道便只有那么一条。执明在马车中坐腻了，不顾旁人劝阻，策马前行。马蹄得得，大风吹得旗帜铮铮作响，士兵们整齐的步伐声、轱辘转动的声音，以及偶尔马打喷嚏的声音都让执明感到新鲜无比，内心的焦灼感也略略减轻。
执明微微侧过身对跟在身旁的子煜低语道，“子煜，我们比赛骑马吧？”
“王上万万不可，此行危险重重，还是小心为上，切莫脱离了大军。”
“真没劲。”执明夹紧马肚，故意将子煜落在身后。
陵水横贯天璇南北，养育了天璇十几座城池，而陵水的源头是在天权境内。此时执明一行人远眺时便可见陵水的落日光景，残阳的光辉在河面上铺展开来，滔滔江水滚滚不息，半面是偏黄的浊浪，半面是映了余晖的红光。
“本王怎么觉得这地方我曾经来过。”
“中垣各国同出一源，天权未立国之前，想必与天璇互派使者往来，王上行过此处也属自然。”
执明轻轻“嗯”了一声，再不言语，子煜心下好奇，细细端详了执明的脸色，见他面色凝重，一幅思考正经事的模样，大概在担心太傅与慕容郡主的安危。
而执明所想却是他近来的梦境，自打出兵以来他夜夜做梦，醒来后常不知今夕何夕，心中一片悲凉。他曾梦见一树梨花，树下坐着位白衣少年，他好像在偷窥那少年，只能看见少年微微蜷曲的发梢上落着花瓣；他曾梦见一场大雨，梦里的他拼命拍打门扉，像是呼唤什么人，回答他的只有风雨声···
3.
执明在战场上见到天璇国主时，心里吃了一惊，那个挥手间灭了瑶光，刺杀天下共主，掀起天下争端的陵光就是他？执明忽然想起梦里的梨花，梨树下的背影。
陵光端坐在马背上，身姿挺拔，隔得太远执明未能看清陵光脸上的神情，但他能感受到陵光骨子里透出的傲气，是一个堂堂正正顶天立地为国为民的王者该有的样子。
暮春时节，阳光虽不毒辣但也炽热，执明身着厚厚的铠甲，闷出了一身汗，汗水沿着他的额头下落，洇湿了他的睫毛，陵光举起阔身长剑，剑锋处反射着刺目的阳光，恍惚间执明以为是自己流了泪。
鼓声阵阵，旌旗猎猎招展。陵光率先喊了一声“战”，天璇士兵顷刻间冲锋上前，执明与毓埥紧跟着下了令，战士们冲锋的声音响彻云霄，若激流相撞，似山石崩塌。弓箭手有条不紊地进退，箭头好似雨滴一般纷纷而来，纷纷而去，撞在铁盾上发出“叮”的一声。士兵们面色狰狞，杀红了眼，刀剑所挥之处便要见血。执明看到一股血流被石头分成两股，而后又漫成一片，源源不断，源源不断···
陵光混在人群中已是难辨其人。
此战联军数量远胜于天璇，且天权与遖宿皆兵强马壮，结果不言而喻。执明初上沙场，扑面而来的腥气令他感到胃部极度不适，他有意忽略了毓埥嘴角的嘲笑之意，先回了营帐。临走前，戚将军向执明请示，若是捉住了天璇国主该如何处置，执明愣了一愣，“先留他一命。”
营帐内烛光幢幢，太傅与子煜正商量接下来的事宜，执明听了个大概，便挥挥手，“照你们说的办就是。”
子煜见执明眉间郁结，脸色不佳，开口宽慰道，“此战我联军必胜，天璇若是想保住国土，定会放慕容郡主平安归来。”
“本王其实还有一事···”帐外的侍卫进来禀告说前方战报到了，“快让他进来。”
进来的士兵手握剑鞘，单膝跪地，“禀王上，我军大捷，天璇国主已被射杀。”
“什么···”执明惊得站起，胸中一股热流喷涌上来，竟是吐了一口血，而后又颓然坐下，心中绞痛异常，痛得他几乎要晕过去。
太傅喊道，“快传随行的医丞，快啊。”侍卫慌慌张张出了营帐。
“本王方才吐血是急火攻心，并无大碍。”执明接着向还跪在下方的士兵发令，“带天璇国主的···带天璇国主回来。”斥候跪在地上支支吾吾道，“末将临走前，听遖宿的艮先生说要送旧主魂归九泉，已经放了一把火···”
“出去，都给本王出去。”
“王上···”
“太傅，子煜，本王乏了，出去吧。”
天边电闪雷鸣，轰隆隆下起暴雨。执明渐渐心境清明，他终于忆起了梦中之人的面庞。
钧天国尚存之时，执明作为质子曾到天璇居住了数月之久，与天璇侯长子陵光两情相悦，一晌贪欢。天璇候的一句“你是未来天璇的王，还会是天下的王”，割断了二人情义，从此陵光便躲着不见执明。执明归国，大病，痊愈后已不记得昱照山外，陵水河东的旧事。
5.
陵光战死后，天璇士气大跌，联军不出七日便攻到了天璇都城，守城无果，右相率天璇百姓开城投降，自己以身殉国。
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清脆悦耳，执明抬眼望去，湛蓝湛蓝的天空上飘着几片云朵。当初他离开天璇时便是从这里启程，那日他等了许久，也不见陵光出来送他，跟在他身边的宫人终于忍不住上前提醒，“殿下，若是再不走，今晚怕是要赶不到居庸城的行宫了。”
“罢了，启程吧。”执明踩上踏板的那一刻突然怒火中烧——陵光你好狠的心——他将挂在腰间的玉佩扯下，顶端的玉珠沿着断了的丝线坠落，执明随手将玉佩丢在一旁，那玉佩当初是执明缠着陵光要来的，一直被他当作心头宝，如今碎成两半也激不起他心中波澜。
王宫里寂寂无声，宫人们早就逃得不见人影，沿途还有些破碎的玉器，凌乱的绸缎。御花园内风景依旧，花繁叶茂，异香扑鼻，残留了人间最后一抹春意。水榭边的花鹤翎拥挤成团，碗大的花朵生出雍容华贵之意，像水波上的涟漪，一圈一圈涤荡开去。这是陵光最爱的花。执明记得陵光说过——花鹤翎二月开花，能开至五月，易打理，偏还生得艳如云锦，若是真有花仙，那此花必是绝世佳人。彼时年少，执明气鼓鼓地甩袖走了，“这花有什么好的。”心中却在思忖着，莫非阿陵是看上了哪家姑娘，在借花喻人？再回首，丹霞皱月雕红玉，香雾凝春剪绛绡，故人笑靥不复在。
执明轻轻推开陵光寝宫的门，让随行的宫人留在门外。寝宫久未住人，落了一层细灰，陵光生活过的痕迹依旧鲜活浓烈，仿佛他马上便会下朝归来。案前堆放了许多奏折，最上面放着一封开了口的信，——‘天权王决意出征天璇’。镇纸下方压着一沓纸，执明落的泪滴在上面，晕皱了一角，现出点点的墨汁，执明抽出底下的那张，上面是陵光的笔迹，‘青青子衿，悠悠我心。但为君故，沉吟至今。’世人只知天璇王年少称王杀伐果断，却不知他深夜梦回挂念一人；世人只知天璇王为爱将之死醉酒消沉，却不知前尘往事尽勾起他愁思；世人只知天璇王以身卫国战死沙场，却不知他浮生缘尽，死也欣然。‘但为君故，沉吟至今’是陵光所想所念，而‘我有嘉宾，鼓瑟吹笙’却是执明所行所乐。
纱帐被风吹得飘荡起来，宛如云絮坠地，拂过执明脸颊，轻柔得像一个吻。执明抱着陵光的玉枕，属于陵光的气息淡淡萦绕于他的鼻尖。年少时，执明曾与陵光抵足而眠，殿外蝉鸣不已，吵得他无法入睡，索性侧过身欣赏陵光的睡颜，眼前的人眉目如画，怎样看都觉不够。趁着陵光睡熟，色胆包天的执明鼓起勇气一亲芳泽，第一口亲在额头上，太过匆忙，没品出味来；第二次吻在陵光眉间，好像有了点感觉；第三次，执明迟迟不敢下嘴，踌躇间陵光的眼睫毛忽然微微颤动，执明看见陵光似秋水横波的眼中正映着自己，继而陵光勾住他的脖颈···终于，得偿所愿。
玉枕边放着一块玉佩，是执明丢掉的那块，想是陵光派人重新黏合的，不过，再工巧的手也不能使破碎的东西完好如初，玉佩上的朱雀留下了深深的裂纹。
执明涕泪横流，口中不断唤着“陵光”。万箭攒心之痛，今日，他也算体会到了。
至此，江南春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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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末愉快~
